飛人（小小說）

　　大尹敲了幾遍木門，沒有人應。他用力一推，插銷竟連同木門一起掙脫，陳腐的碎屑落在地上，無聲無息?？蛷d里，有個少年正盤腿坐在沙發上，電視屏幕正從不同角度重放科比·布萊恩特飛起暴扣的畫面。

　　學智抬起頭，將另一只手柄遞給了大尹。

　　大尹一愣，接過手柄。兩人重開一局。大尹大比分輸掉了比賽。

　　此時，同事肖樂從里屋出來，把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PS主機上。

　　大尹亮出了警官證：“電腦和PS主機是你的嗎？”

　　學智搖頭。

　　“你家大人呢？”

　　學智猶豫了片刻，說：“我爸出去跑車了，家里就我一個?！?/p>

　　“好吧，跟我們走一趟吧?！贝笠鼑@口氣：“我們是八公山分局刑警大隊的民警?！?/p>

　　學智起身，四下瞅瞅，然后關閉了水電氣的總閘，隨大尹和肖樂一同出了屋，好似打定主意再也不回來似的。

　　入春以后，轄區連續發生溜門入室盜竊案，被盜物品大多是手機、筆記本電腦等電子產品。經過多方比對，最后把目標鎖定在學智這里。

　　學智不滿16周歲，還是未成年人，父母不在身邊，大尹便從關工委請來了趙大媽，充當一個監督和見證。趙大媽菩薩心腸，不僅人來了，還帶了吃的喝的。學智拿起包子，吃了一半，便放下了。對他來說，眼跟前有比包子更重要的事。

　　言歸正傳，PS主機和筆記本電腦肯定繞不過去。學智也不回避，兩個物件，兩起案件，說得清清楚楚，明明白白，仿佛是在復述課本上的一篇文章。接下來，學智的回憶觸角，開始從外地向大尹所在的八公山區回歸。而這，也是訊問的第一個關鍵：只有核實本地區的案件，大尹才能獲取管轄權。

　　四起既遂，一起未遂，學智沒有任何掩飾和隱瞞。未遂的那起，學智走進屋時，看到一個老太太正在桌前啃芋頭。學智把腰彎成90度，說了聲走錯門了，便從屋里退了出來。學智最后補充道，老太太得有90歲了，滿口的牙都掉光了。

　　此時，天色已晚，審訊室里的空氣有些渾濁。趙大媽打了個哈欠，總結似地問道：“知道錯了嗎？”

　　學智點頭：“知道了?！?/p>

　　“以后不要再偷了啊?！?/p>

　　學智的眼睛瞟向大尹。

　　大尹起身，淡淡地說：“先吃晚飯吧?！?/p>

　　出了審訊室，大尹勸趙大媽再多等會兒，隨后便一頭鉆進了隔壁訊問室，那里有剛從鄰市趕回來的一組同事，他們不僅帶回了收贓人員，還有學智通過快遞寄給他賣的29部手機。

　　晚飯后，審訊繼續進行。

　　大尹沒先開口，只是盯著學智，想著這個謎一樣的少年，是如何只身一人，游蕩在周邊七八個縣市區；又是如何鼓起勇氣，闖進陌生人的家中；他還想問學智，為什么不偷金銀首飾，偏愛那些并不能賣上價的通訊電子產品。

　　大尹知道，這個男孩看著雖然稚嫩，也有狡猾的一面，如同一個干癟牙膏，擠一擠，沒準能再出來點。但如此，并不是進入他內心的渠道。

　　“還有沒有要交待的了？”大尹又問了一遍。

　　學智搖了搖頭。

　　大尹提起布包，把里面的29部手機都倒在了桌面上。

　　后面的審訊流暢許多，好像每一起案子都像是學智的一則日記，印刻在他的腦海里。不覺間，已經到了深夜，有關手機的故事才講了一半不到。

　　大尹提出：要不先暫停訊問，把學智帶到留置室里休息，等明天早上再問話。

　　學智搖頭，說自己包夜玩游戲習慣了，不需要休息。

　　“你趕時間？”大尹問。

　　“早問早走人?！?/p>

　　“去哪？”

　　“我還沒成年，你們不能把我怎么樣?！睂W智笑了，他的笑中透著一股露骨的誠懇，好像友善的偽裝被剝除，只剩下里面討人嫌的模樣。

　　大尹停了幾秒，問：“你的腿是怎么跛的?！?/p>

　　學智的眼睛斜著，不肯答話。

　　“你喜歡科比·布萊恩特，他能飛起來扣籃?！?/p>

　　學智“哼”了一聲：“他已經死了?！?/p>

　　邊上的肖樂搖搖頭，繼續進行訊問。大尹則打開學智的微信，看到他的微信簽名：未曾深夜哭泣，不足以談人生。大尹不知道憑著自己從警十年的經歷，是否有資格和他討論人生。他只是想起了早上那扇木門，如果使勁推，門鎖是會破的。

　　黎明時分，大尹和肖樂帶學智采集人員資料。當取指紋時，學智的手指很臟，系統不能識別。他們又帶學智去洗手，肥皂在雙掌間搓起了泡沫。肖樂拍了拍他的肩膀：不要再偷了，這雙手可以去干很多有益的事情。

　　此時，有人在院外喊學智的名字。原來是他的大伯，剛下了夜班，聽說侄子被警察帶走了，便趕忙過來了。

　　大尹簡略介紹了案情，委托他給學智的父親帶個話，要他以后對孩子嚴加管教。學智大伯愣了一下，告訴大尹：“學智他爸之前外出拉貨，連人帶車翻下了山谷，人沒了?！?/p>

　　大尹看向學智，學智則扭頭，看著旁邊的樹。

　　接下來，肖樂把學智大伯帶去了辦公室，讓他寫一份保證書，保證履行監護的責任。大尹則把學智帶回備勤室，從衣柜里拿出一件早年買的科比球衣，塞到學智手上。

　　學智推了幾次，沒有推開，定定地望著球衣出了神。大尹暗想，等學智穿上這件球衣，也會記得科比在空中飛翔的模樣，過好后面的人生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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